从本章开始听建安十三年,冬。
铜雀台高阁之上,炭火正旺,暖意融融,橘红的火舌在铜盆中轻轻舔舐着木炭,噼啪作响,映得梁柱间的雕纹忽明忽暗。
热气升腾,裹挟着松香与丝帛熏炉的淡香,在殿中缓缓流转。
曹操端坐主位,手中一卷竹简轻摇,竹片边缘已被摩挲得泛出油光。
他目光如炬扫过堂下诸将,眉骨投下的阴影覆在眼窝,像猛禽敛翼前的静默。
他嘴角含笑,却不带半分暖意,倒像是猛虎嗅到血腥前的低吟,喉间滚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。
“刘备盘踞江陵,借荆州之势,养虎成患。若再纵其入川,坐大益州,天下何人可制?”曹操声音不高,却字字如锤,砸在殿中每一个人心上,余音撞上高阔的穹顶,又悄然回落,仿佛压得人肩头一沉。
堂下文武肃立,程昱低头不语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的裂纹,眼神却悄然扫向侧后方那道清瘦身影——萧寻。
萧寻立于群臣末列,一袭青袍未缀金玉,布料在火光下泛出冷蓝的暗纹,像深冬湖面结出的第一层薄冰。
他指尖微凉,贴着袖口粗麻的织理,听着曹操言语间那股吞天噬地的野心,心头却像压了块冰,寒气顺着脊骨缓缓爬升。
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。
赤壁大火尚未燃起,可风向已变——窗外北风掠过高檐,吹得铜铃轻颤,发出几声短促而凄清的鸣响,像是命运的哨音。
历史的车轮看似滚滚向前,实则每一寸推进,都浸着鲜血与误判。
而此刻,曹操正站在命运的岔口,一脚踏向万丈深渊。
“主公所言极是。”曹操话音刚落,夏侯惇便出列拱手,铁甲相击,发出沉闷的铿锵声,“末将愿为先锋,直取江陵,擒杀刘备!”
“善!”曹操抚掌而笑,掌风带起几缕炭灰飞旋,眼中精光迸射,仿佛已见旌旗蔽江、烽火连营,“令张辽屯兵合肥,牵制孙权;命曹仁领三万精锐,沿汉水南下;再遣细作入川,离间刘璋与刘备……此战,务求四面合围,叫刘备插翅难飞!”
群臣齐声应诺,甲叶震颤,声浪如潮。
唯有萧寻沉默,青袍下双拳微收,掌心沁出一层细汗,又被冷风迅速吸干。
他在等一个时机。
不是反驳,不是劝谏,而是——破局。
终于,他迈步而出,衣袖轻摆,声如寒泉滴石:“主公,不可。”
满殿骤然一静,连炭火都仿佛屏息,火苗猛地一缩,余烬黯淡如死灰。
曹操笑意微敛,转头看向他,额角青筋微跳,声音低沉如地底暗流:“越之,你有何见地?”
萧寻不慌不忙,躬身一礼,指尖触到冰冷的金砖地面,语气平缓却字字清晰:“刘备虽弱,然有关羽镇守襄阳,张飞扼守夷陵,赵云护卫侧翼,皆百战之将。更兼诸葛亮已入川中,暗结民心,若我大军压境,彼必拼死相抗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微凝,耳中捕捉到殿外风声骤紧,窗纸微微鼓动,似有千军万马踏雪而来。
“而江东孙权,外示恭顺,内怀狐疑。今主公若全力攻蜀,江东必以为有机可乘。届时刘备求援于吴,孙权岂肯坐视?一旦孙刘再度联手,长江上游之势尽失,我军孤军深入,进退维谷。”
程昱冷笑一声,抢言道:“萧将军未免太过谨慎。孙权小儿,不过倚江自守,何足道哉?且今岁大旱,江东粮荒,彼自顾不暇,安敢北望?”
萧寻不动声色,只淡淡回了一句,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在铜鼎上:“程公可记得,建安五年,袁绍兵多粮足,亦以为江东不足虑。结果如何?”
一句话,噎得程昱脸色铁青,喉结上下滚动,却再难吐出一字。
曹操眉头皱起,手指轻轻叩击案几,檀木案面传来沉闷的“笃、笃”声,与远处更鼓遥相呼应。
他的目光在萧寻脸上停留良久,瞳孔深处映着跳动的火光,忽明忽暗,如同权衡生死的天平。
“那你以为,当如何?”
萧寻深吸一口气,仿佛将整个寒冬的冷气都吸入肺腑,鼻腔刺痛,肺叶如被冰针穿刺。
然后,他开口,声音不高,却如利刃出鞘,划破寂静:
“请封孙权为吴公。”
满殿死寂。
连炭火噼啪声都仿佛被冻结,只有一粒火星突然跃起,又倏然熄灭,像是惊魂未定的叹息。
曹操瞳孔骤然收缩,额角肌肉微微抽搐,像是听见了某种禁忌之语。
他猛地坐直身体,肩甲撞上椅背,发出一声轻响,眼中那抹即将一统天下的炽热光芒,瞬间被惊疑取代,仿佛烈火被寒潮扑灭。
“你说什么?”
萧寻迎着他的目光,毫无退缩,青袍下脊背挺直如松,声音平稳如冰面:“册立孙权为吴公,赐玺绶、增加封邑,诏告天下,以彰显其‘忠汉’之功。如此,一则可麻痹江东,使其误以为我倚重于彼;二则可离间孙刘,令其互生嫌隙;三则——”
他微微一顿,声音压得更低,几乎融入风声:
“可诱其自起刀兵,南图荆南。”
话音落下,殿中无人言语。
只有风从高窗缝隙钻入,吹动帷幕,猎猎作响,像一只无形的手,在拨动棋局。
曹操死死盯着萧寻,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人。
他想起半年前,萧寻力谏暂缓南征,说“天时不至,地利未得,人和已失”,被他贬为参军,贬至许都养马。
可后来荆州疫病暴发,水军折损三成,他才将人召回。
他又想起三月前,萧寻夜半求见,呈上一份《江防十策》,精准预判了周瑜可能出兵的七条路线,其中五条后来一一应验。
这个人……总是在他说“不可能”的时候,说出“应当如此”。
而现在,他又在所有人高呼进军之时,提出了一个荒谬至极、却又令人无法忽视的计策——
封敌为王?
以尊宠换裂隙?
曹操的手指停在案边,指尖微微发颤,像触到了某种看不见的丝线。
他忽然觉得,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谋士,像是一张网的中心,正不动声色地编织着某种他尚未看清的局势。
而那张网的另一端,似乎正悄然笼罩向江东。
“吴公……”曹操喃喃重复,像是在咀嚼这两个字的分量,舌尖抵着上颚,发出沉闷的回响。
萧寻垂手而立,面色平静,心中却翻涌如潮。
封孙权,不是为了和平,而是为了更大的战。
只是为了,把那场焚尽百万生灵的大火,引向另一个方向。
殿外,北风呼啸,卷起残雪扑打窗棂,发出“噼啪”脆响,像是命运的叩门。
殿内,无人再言进军。
唯有那句“请封孙权为吴公”,如一枚钉子,深深楔入这寒冬的夜色之中,悄然撬动了即将倾覆的天下棋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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