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父亲辛弃疾 第二十六章 薪火代传，青史留痕

大别山的雪，下了整整三日。山寨的木楼被积雪压得咯吱作响，铁蛋带领的铁匠营却依旧热气腾腾——他们正在赶造一批新的连珠铳，枪管里的铁水映着弟兄们通红的脸。

我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袄，站在崖边望着山下。蒙古人的围剿已经持续了半年，大小仗打了数十次，他们虽没能攻上山寨，却切断了我们与山下的联系，粮草渐渐成了难题。

“公子，阿翠姐从西边回来的，说找到了一处新的粮源。”小石头的儿子小铁蛋跑了上来，他今年已十三岁，眉眼像极了小石头，只是左眉上多了一道小小的疤痕，那是上次偷袭蒙古粮队时被流矢划伤的。

我回头笑了笑。岁月过得真快，小石头牺牲时，小铁蛋还在襁褓中，如今已能跟着队伍冲锋陷阵了。阿翠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，她成了山寨里最能干的“联络官”，黑白两道都认得她，凭着一张巧嘴和不要命的胆识，总能为我们换来急需的物资。

“让她来见我。”

阿翠很快就来了，身上还带着雪沫子，手里提着个油布包，打开一看，是几块干硬的麦饼和一小袋盐。“西边张家庄的老乡偷偷藏了些粮食，说等雪化了就想办法运上来。只是……”她顿了顿，声音低沉，“蒙古人在山下贴了告示，说只要交出‘复汉社’的人，就免了这一带三年的赋税，已有几个村子动摇了。”

我并不意外。连年的战乱和高压统治，早已磨掉了许多人的血性。能像张家庄那样始终站在我们这边的，已是难能可贵。

“随他们去吧。”我望着远处的雪山，“愿意留的，我们护着；想走的，也不拦着。但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跟我们干，这旗就不能倒。”

话音刚落，李二匆匆赶来，他的头发已花白，背也有些驼了，却依旧精神矍铄：“公子，东边哨卡来报，有个自称‘辛’姓的老者，说要见您，还带了封密信。”

辛姓老者？我的心猛地一跳，连忙跟着李二往寨门走。

寨门外，雪地里站着一个老者，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，手里拄着根竹杖，虽满脸风霜，眼神却清亮。见了我，他深深一揖：“公子，老奴奉主人之命，送密信来。”

我接过密信，拆开一看，字迹苍劲有力，正是父亲的手笔！信里说，汴梁城破后，他被旧部护着逃到了江南，隐居在武夷山中，这些年一直暗中联络各地的反蒙力量，如今听闻大别山的消息，特遣老仆送来一封名册，上面是江南各地愿意响应的义士和商号。

“父亲他……还好吗？”我的声音有些颤抖。

老仆眼眶发红：“主人身子还算硬朗，只是时常念着公子，念着北方的土地。他说，若有一日能驱逐鞑虏，定要亲自去襄阳城外，给那些牺牲的弟兄们上一炷香。”

我攥紧信纸，指尖几乎嵌进纸里。这些年，我以为父亲早已不在人世，没想到他竟一直在暗中支持我们。

“告诉父亲，”我沉声道，“儿子在大别山挺好，弟兄们都在。总有一天，我们会打回北方去，会完成他未竟的心愿。”

老仆点头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木盒：“这是主人让老奴转交的，说是公子小时候最爱玩的东西。”

打开木盒，里面是一枚用红绳系着的铜制箭镞，边缘已被磨得光滑——那是我十岁时，父亲带我在靶场练习射箭，我射偏的第一支箭的箭头，他竟一直留着。

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，滴在雪地里，瞬间凝成了冰。

送走老仆，我将名册交给李二和王独眼：“按名册联络江南的义士，让他们想法子送些粮草和药材上来。告诉他们，大别山的火种，还没灭。”

有了江南的支援，山寨的日子渐渐好转。铁蛋的铁匠营造出了更精良的火器，甚至摸索出了“火龙炮”——一种能连续发射火箭的装置，射程远，威力大，成了蒙古人最忌惮的武器。

小铁蛋成了火器营的“小教头”，他记性好，铁蛋教的火器原理，他听一遍就能记住，还常常改良发射的角度和火药的配比，让火龙炮的威力更胜一筹。阿翠则在山寨里办起了学堂，教孩子们识字，教姑娘们织布，山寨里渐渐有了生气。

转眼又是五年。蒙古人的统治越来越残酷，赋税苛重，徭役繁多，各地的反抗也越来越频繁。我们趁着蒙古人镇压江南起义的时机，主动出击，收复了黄州、蕲州等几座城池，队伍扩充到了五千多人。

这天，我正在蕲州城头查看防务，小铁蛋匆匆跑来，手里拿着一封急报：“公子，江南传来消息，文天祥大人在赣州起兵了！”

文天祥！我心中一振。这位南宋的状元郎，以忠勇闻名，他起兵抗蒙的消息，定能鼓舞天下的汉人。

“还有，”小铁蛋兴奋地说，“张世杰大人也在海上召集了旧部，准备从水路进攻元军！”

（注：此时蒙古已改国号为“元”）

我望着南方的天空，仿佛看到了无数面义旗在升起。这些年的隐忍和牺牲，终于换来了燎原的希望。

“传我命令，”我对李二说，“留一部分人守大别山和蕲州，主力随我南下，与文大人会师！”

大军出发的那天，阳光明媚。阿翠带着山寨的妇女和孩子们来送行，她们手里捧着煮熟的鸡蛋和缝制的布鞋，塞到弟兄们手里。

“公子，一定要保重啊。”阿翠的眼角有了细纹，却依旧明亮。

“放心吧。”我拍了拍她的肩膀，“等我们打了胜仗，就回来接你们。”

小铁蛋骑着一匹小马，跟在我身边，腰间别着一把短铳，那是铁蛋特意为他打造的。“阿爹，我们真的能打败元军吗？”

我勒住马，望着身后五千多名弟兄，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铠甲，手里握着兵器，眼神里满是期盼。

“能。”我说道，“因为我们不是为自己而战，是为了这片土地，为了子孙后代不再做亡国奴。”

大军向南进发，一路上，不断有百姓加入我们，队伍像滚雪球一样壮大。我们与文天祥的义军在赣州会师时，兵力已达两万多人。

文天祥见了我，握着我的手，感慨道：“辛公（指父亲）有子如此，真是国家之幸。当年辛公在北方抗金，如今公子在南方抗元，父子两代人，都是汉人的脊梁。”

“文大人过奖了。”我说道，“能与大人并肩作战，是晚辈的荣幸。”

两军合兵一处，士气大振。我们先是收复了吉安、抚州等失地，随后又向赣州发起猛攻。元军的抵抗很顽强，双方展开了拉锯战，伤亡都很惨重。

在一次攻城战中，王独眼为了掩护弟兄们，被元军的回回炮击中，壮烈牺牲。李二在防守时，被流矢射中了胸膛，临终前，他拉着我的手，断断续续地说：“公子……一定要……打回襄阳去……”

我点头，泪水模糊了双眼。这些年来，多少弟兄倒下了，他们没能看到胜利的那一天，却用生命为我们铺就了前进的道路。

战斗持续了三年。我们虽然收复了不少失地，却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。文天祥在五坡岭被俘，英勇就义前，留下了“人生自古谁无死，留取丹心照汗青”的千古绝唱。

文天祥牺牲后，义军的士气受到了沉重打击。张世杰在崖山之战中兵败殉国，南宋的最后一点力量也被消灭了。

我们成了最后的抵抗力量。元军调集了十万大军，对我们进行围剿。我们在赣南山区与元军周旋，打得很艰苦，弟兄们越来越少。

这天，我们被元军围困在一座小山头上，粮草和弹药都快耗尽了。夜里，我坐在篝火旁，看着身边的小铁蛋和阿翠，还有剩下的几百名弟兄，心里很平静。

“阿翠，”我说道，“明天一早，你带着孩子们从后山的密道走，那里有我早已备好的马匹和干粮，一直往南走，到海边去找那些打渔的老乡，他们会收留你们的。”

阿翠摇头，眼泪直流：“我不走！我要跟公子在一起！”

“听话。”我望着她，“你得活下去，得把孩子们养大。他们是我们的希望，是汉人的未来。”

我又看向小铁蛋：“铁蛋，你是个好孩子，比你爹当年还勇敢。带着阿翠姐和孩子们走，记住，不管到了哪里，都不能忘了自己是汉人，不能忘了我们为什么而战。”

小铁蛋咬着牙，点了点头，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掉。

第二天清晨，元军发起了总攻。我带领弟兄们，用最后的火器和弓箭，顽强地抵抗着。铁蛋在战斗中被炸断了一条腿，却依旧坐在地上，装填着火器，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。

我身上也多处受伤，拄着剑，站在山头上，看着冲上来的元军，忽然想起了很多人——父亲、杨首领、小石头、李二、王独眼……他们的脸庞在我眼前一一闪过。

“弟兄们，跟他们拼了！”我大喊一声，举剑冲了上去。

恍惚间，我仿佛看到了襄阳城头的烽火，看到了汴梁城的残垣，看到了大别山的篝火……那些牺牲的弟兄们，仿佛都在看着我，笑着说：“公子，我们等你很久了。”

意识渐渐模糊，我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，父亲牵着我的手，站在淮河岸边，对我说：“阿砚，记住，汉人的骨头，是硬的。”

是啊，骨头是硬的。就算粉身碎骨，也绝不会弯。

许多年后，元军的统治渐渐稳固，大别山的故事渐渐被人淡忘。但在江南的水乡，在岭南的山区，依旧有人在偷偷讲述着一个关于“复汉社”的传说，讲述着一群汉人如何在大山里坚守，如何用生命守护着最后的火种。

有个叫小铁蛋的年轻人，带着一群孩子，在武夷山中隐居，教他们读书识字，教他们打造火器。他常常拿出一枚铜制箭镞，对孩子们说：“这是我阿爹的阿爹留下的，他说，总有一天，我们会打回北方去，会让汉人的旗帜，重新飘扬在中原大地上。”

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，眼里闪烁着和他们的先辈一样的光芒。

历史的长河滚滚向前，朝代更迭，岁月变迁。但那些在黑暗中坚守的人们，那些用生命传递的火种，从未真正熄灭。

因为他们知道，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，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为这片土地奋斗，希望就永远存在。

这，就是他们用鲜血和生命，在青史上刻下的痕迹。

这，就是他们的故事，一个关于坚守、关于传承、关于永不熄灭的火种的故事。

他们不知道的是，他们的先祖又一次重生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