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毁丹生 第八章 人生不相见

十二年前的那个雨夜，雷电交加。

平静的小山村里，所有人都沉入了梦乡。

“咔嚓”一声，雷声仿佛就在头顶炸裂，将五岁的寒烬猛地惊醒。

他睁开眼睛，惊慌地发现爹和娘都不在房中，立刻猜到了他们在做什么，于是赤着双脚跑了出去。

暴雨如注，阿爹佝偻着身子费力的修补着茅草屋顶，而母亲则在下面给父亲扶着竹梯，递着茅草，两个人都被大雨浇地全身湿透。

“爹，娘，我来帮你们。”五岁的寒烬跑了过去，白嫩的脚丫带着黑色的泥，在小院里留下清晰地两行脚印。

母亲着急地撵寒烬回屋去，阿爹则停下了手中的活计，一边笑一边看着寒烬费力地抱起一捆茅草，想要送到母亲手里。

茅草淋了雨非常重，寒烬抱着茅草眼看就要走到母亲跟前，却不小心脚下一滑，整个人都扑倒在雨水中。

母亲立刻松开了手中的竹梯，跑过去将寒烬扶了起来，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屁股，嘴里不停地责备道：

“小讨债鬼，你就要我的命吧，你就要我的命吧……”

“哈哈哈…”屋顶上的阿爹开心的笑了起来，惹得下面的女人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！

寒烬的双腿摔的有些疼，被母亲扶起来的时候，眼中已经有了泪花，可是听到阿爹那爽朗的笑声后，寒烬竟也跟着“咯咯咯”地笑了起来。

女人看这父子两个没个正形，也觉得好笑。

最后，一家三口人都笑了起来，笑声虽被淹没在暴雨里，却温暖了三个人。

一道闪电划过，寒烬还在笑着亲母亲的脸颊，却突然发现屋顶上已经没有了父亲的踪影。

父亲的笑声也戛然而止。

又一道闪电亮起时，寒烬惊奇的发现房顶上竟然多了一只巨大的猿猴，这猿猴长着一张煞白的人脸，全身却披着通红的毛发，如同燃烧的火焰，嘴里还在咀嚼着一截白色的莲藕，不时发出“嘎嘣嘎嘣”地脆响。

“娘，你看，猴子！”寒烬兴奋地指了指。

母亲转头望去，刹那之间就被骇得面无人色。

那猿猴听到了寒烬的声音，猛地从屋顶跳了下来，落到地上时，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。

随后便听“轰隆”一声——竹屋，塌了。

“快跑——”

母亲的嘶喊声从来没有如此凄厉，寒烬被狠狠地推了一把，再次跌倒在雨水中，痛疼，委屈，不解，让五岁的寒烬“哇”地一声哭了出来。

“跑，有妖怪——”这是母亲最后的一句话，随后寒烬便眼睁睁的看见那只巨大的猿猴张开满是獠牙的巨口，将母亲一口咬成了两半。

寒烬终于站了起来，开始向外跑，巨大的恐惧包裹着他，他哭着，喊着，跑着，尖利的石头划破了他的脚，血与水混杂在一起，流向了无边的黑暗。

巨猿吃掉了他的母亲，随即便跳到了寒烬身前，只是嘴巴一张——

一柄长剑飞来，将巨猿击退了，一身粉衣的灵婵成了寒烬的救命恩人，随后寒烬便跟随她来到了焚天谷……

对于灵婵，寒烬的心思很复杂。起初只当她是救命恩人，后来觉得她是个受人尊重的姐姐，然而随着他年龄见长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开始在他心里疯狂的滋长。

这种心思很奇怪，很折磨人。让寒烬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灵婵师姐，因为每次见到灵婵师姐，他总会在脑海里臆想各种画面，有些画面让他非常有负罪感。

他开始频繁外出，去各种险地做宗门任务，采摘各种灵草，不但出色的完成了宗门任务，还私下里送给灵婵师姐很多稀罕的灵草。

而灵婵师姐对他也极好，利用他送的灵草，炼制了很多了增长修为的丹药，就比如凝气丹。这也是他为何在十五岁的年纪里，就修炼到了引星境六层的重要原因！

他非常感激，为此他竟然深入骷髅山数百里，想要偷一枚剑隼的卵回来送给灵婵师姐，结果，却被剑隼追杀几十里，差点成了剑隼的腹中餐。

即使失败了，他也仍然偷到了一根剑隼的尾羽，赠给了灵婵师姐。

在他的心中，那根像火一样的尾羽，与定情信物相差不多。

灵婵师姐她，收下了！

还打了他一拳，怪他太过冒失了——毕竟剑隼是定星境的妖兽。

嘿嘿，寒烬当时高兴极了。

只是没有想到，几天后，尤仁尤义两兄弟唤他一起去太稷山采药，在那里将他害了……

寒烬倒在地上，望着周围围过来的焚天谷弟子。

这些人中有师兄，有师弟；有讥讽，有嘲笑……

只是，没有一点怜悯！

前世的孤儿院中，似乎与目前的情形一样，那里没有怜悯，只有算计和心机。

这些人是为了星石，那时院中的孩子，却是为了生存。

他还记得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异常的乖巧，就是希望有人能够将他们带走收养。而寒烬则一直是冷漠地看着这一切，可能是因为他过于早熟和犀利的眼神，所以从来没有人认养过他……

“呵……”

他大笑起来，由于笑得太大声，最后忍不住咳嗽起来。

孙承德一怔，示意周围的人暂时停手。

“你笑什么！”

寒烬长叹了一口气，看向孙承德的目光里充满了怜悯。

“我突然理解你了，你不惜做出此等背友求荣的事来，也只是为了活着，为了出人头地。”

“你胡说……”

“不用急着否定！”寒烬再次环望众人。“我知道你们也是如此的心思。大家都在世上混，为了生存，都挺不容易得。”

周围的人步伐也停了下来，面面相觑，不知寒烬为何突然会说这么一番话，似乎看透了一切。

就听寒烬又叹息一声道：“我就当你们赞同我的话了……既然你们为了混的好，不惜要杀我，那么我为了活下去，杀你们也就属于正当了！”

孙承德冷哼一声道：“你现在就要死了，说什么大话！”

寒烬摇摇头，最后看了周围围过来的三十几人，终于不再犹豫，从储物袋里取出了那颗东西。

——翼火蛇的妖丹！

轰隆一声，一道雷电在头顶炸响。

借着雷光，众人看清了那枚绿色的拳头大小的丹丸。此刻散发着幽幽的绿光，似乎其中有幽魂在环绕！

“是妖丹！”

“什么？”

“妖丹可是定星境的妖兽才有的,他怎么可能会有……”

寒烬狞笑起来，张口嘴就将拳头大小的妖丹吞进嘴中。

苦涩、火辣、酸咸，却唯独没有哪怕一丝丝的甘甜——

正如他这操蛋的人生。

人生不相见，皆为名利场！

想象中的如鲠在喉根本没有发生，相反，妖丹入口，仿若无形，刹那间就被体内一股奇力给吸了进去，过喉，经胃，至五脏六腑，毫无迟滞之感。

丹田的疼痛感消失了，一股难以名状的力量感立刻涌遍全身！

他空虚的丹田立刻被填满，并且开始极速膨胀起来。

与此同时，他的修为奇迹般地突飞猛进，七层…八层…九层…十层！

几个呼吸的时间，他的修为便一跃冲到了十层！！！

我不要这山，不要这多雪——他的脑中猛地闪出这么一句。

这感觉——如同天地都被他踩在了脚下！

白石猛地转过了头。

身后的威压他感受的很清楚，那是跟他一样的修为境界——引星境十层！

围攻寒烬的弟子顿时震惊得不能自已，纷纷向后退去。

白石脸上的喜色却怎么也掩饰不住。

“寒烬不仅杀了同门，现在更是服食了妖丹，他已经人性泯灭，沦为妖类，你们还不快快上前将其诛杀？杀寒烬者，赏赐星石一百枚，白玉果一枚。”

这一次，不但之前围攻寒烬的三十几人觉得大师兄的话有理，就连剩下的十来人看到寒烬那双绿幽幽的眼瞳时，也觉得不寒而栗，

恐惧，让他们纷纷祭出了自己的飞剑。

一时间，四十多柄飞剑齐齐朝着寒烬飞了过来。

寒烬此时只感觉血脉偾张，有些飘飘欲仙，又有些魂不附体。总的来说，感觉就如同喝醉了美酒，以前不敢说的话现在敢说了，以前不敢做的事情，现在敢做了。

干了！

眼见众多飞剑袭来，寒烬竟然猛地一挺身子，径直撞了上去。

叮叮当当声响不断，火光四溅。

围攻的众人吃惊地发现，寒烬被斩中的地方竟浮现出一层紫红色的鳞片，很快就布满寒烬全身，甚至他的脸也是如此，再加上一双绿幽幽地妖瞳，远远望去，寒烬就像一条昂立的巨蛇！

飞剑似乎根本不能伤害寒烬分毫，然而寒烬在受到了长时间的攻击后，只是护住要害，似乎没有要伤害众人的意思，这却让众人的攻击越发密集起来。

直到半刻钟后，寒烬再也受不了了，这才握紧双拳超地上猛地一砸。

轰——

地面被震裂，裂纹延伸十余丈外。

周围的人立刻被巨震抛到几丈高的半空，随后落到地上，摔了个七荤八素。

白石眼见不好，抽身就跑。

寒烬刚要追击，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断断续续的呻吟。

“寒师兄……”

声音颇为疲惫和虚弱

寒烬知道那人是谁，他怔了一下，终是回过了头。

孙承德歪在地上，一只手扶着飞剑，想要竭力的站起来。然而，他的一条腿已经断了，粉红色的骨茬穿透了袍子，显得触目惊心。

多少年前的那一天，同样下着大雨。孙承德双手紧紧抱住了大树的树杈，在妖兽的肆虐中颤抖着，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。

而今他仍在颤抖着，在雨里。

猫仿佛还没有长大，大雨打湿了他所有的绒毛。

“寒师兄……”

孙承德继续呻吟着，他很想自己的声音正常些，然而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重的伤势，剧痛让他说出的话像是在婴儿寻奶水时发出的哼哼。

寒烬终是不忍，半跪下来，将他上身扶起，又看了看他伤势，发现都是外伤，丹田应该无恙。这是刚才自己那一击给他造成的伤害。

“寒师兄，我想念我的父亲，我想我娘……”

寒烬默然。

他也想念父亲母亲。然而，此生再也见不到了。

“你……”

他想说让孙承德安心养伤，他根本无意取他的性命。然而，孙承德的脸上却浮现一抹古怪的笑意，随后便见孙承德猛地踢了寒烬一脚，借势向后飞退。

寒烬地思绪还没有从那个雨夜中脱离，在这个雨夜里，一包紫色的粉末已经在他头顶炸开。

噗——

大雨如注，将粉末尽数溶解后，全都淋在了寒烬的身上。

滋啦声起，一股股焦臭味道蔓延开来。

“呃啊……”寒烬痛苦地掩住了脸。

“哈哈哈，寒烬，你中了‘悔来世’地剧毒，必死无疑了。”十丈外，孙承德已经撑着飞剑站了起来。虽然一条腿还有些瘸，可是脸上却狂喜不已，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疲乏和可怜。

远处的弟子听说“悔来世”三个字，顿时骇得齐齐向后退了十余丈，就连那些摔得七荤八素的人，也努力地撑着自己的伤体，拼命的向远处蠕动着。

寒烬终于承受不住，浑身颤抖着，单膝跪在了雨中。

悔来世，顾名思义，中了此毒的人会后悔来到这个世上，即便是修士也无法抵挡此毒，悔来世会先将人的灵气腐蚀一空，随后便是丹田也会中毒烂掉，再厉害的修士中了此毒，只能在巨大的痛苦中死去。

“哈哈哈，孙承德，你做的很好。白玉果是你的了，去，将寒烬的脑袋砍下来，我就把星石和白玉果给你。”

孙承德刻意躲闪着周围同门鄙夷的目光，他清楚这些人的想法——当年若不是寒烬在妖兽的追击中救了他，只怕他早就与他的父母团聚了。

然而，自从知道了他能学习法术之后，他的野心就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——定星丹啊，可以让人御剑飞行，再不受别人的欺负。

而更令他为之发狂的，是定星之后的寿元——

二百年。

谁不想活地久一些，就连帝王也在渴望长生！

听到了大师兄的承诺，他的目光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，咬了咬牙，终于下定了决心。

他将全身的灵力皆灌注于飞剑之中，飞剑立刻涨为半丈长短，金光灿灿——

“寒烬，别怪我，要怪就怪这世道，这是弱肉强食的世界，我这就给你来个痛快的。”

他的目光一凝，朝着寒烬猛地一指——

刻着“火”字纹理地飞剑嗡鸣一声，几乎瞬间就飞到了寒烬的头顶。

寒烬仍单膝跪地，一只手捂着脸，全身颤栗着，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。

飞剑转眼就朝寒烬的脖颈斩了下来。

千钧一发之际，一只手猛地抓住了飞剑。

那只手布满黑紫色的鳞片，鹰隼一般的爪子将飞剑抓地“咯吱咯吱”作响。

孙承德心中一惊，立刻控制飞剑想要逃脱。

却听“咔嚓”一声，飞剑竟然碎为两截！

孙承德顿时大叫一声，嘴中吐出一口心头血！

他情知不好，强撑着不让自己晕倒，刚想向后退却，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力束缚住，然后了拖了过去。

一股水龙将他拖到了寒烬身边。

寒烬抬起头，双目重新变回了绿色，一双竖瞳还朝着孙承德眨了眨！

他站了起来。

随后将孙承德一把摁在了水中。

他脚下的水是紫红色的。

滋啦声顿时响了起来。

“啊……大师兄救命……啊……”

他的身体由于接触到了悔来世的毒，顷刻间后背便被融掉了一大块，他想要挣扎起身，却被寒烬死死地按住。

“寒兄，饶命啊，看在……”

寒烬的眼神一凝，猛地抬起一只脚，狠狠地踩了下去！

一脚，两脚，三脚……

直到孙承德的脑袋被踩成了碎瓜，红的白的紫的随着雨水飘向远处，寒烬才停住。

而此时，孙承德的身体已经被消融了一大半。

好毒的悔来世！

中了悔来世的毒，还能好好的站着，并且将一个人活生生的踩碎，寒烬此时在众人的眼中，已经成了魔鬼！

再也没有人敢对他出手。

魔鬼独立雨中，无人敢动，众人慑服。